??但人們往往討厭豬，覺得它蠢，覺得它貪吃，覺得它懶，覺得它臟……其實這些罪名都不應該強加在豬身上，下面我就要一一地為豬平反。

??豬不蠢。豬在哺乳動物中要算智商比較高的，在家畜中絕對是最高的，比狗要高出許多。人們覺得狗通人性，只是因為它們奴顏婢膝地討好主人，就像喜歡逢迎阿諛的人一樣，往往能博得人們的好感。豬卻不是這樣，就像生成傲骨的我輩之人，常常遭到眾人的冷眼。其實豬比狗聰明，不用測智商也看得出來。比如說狗碰到自己頭一天拉的屎，還要湊上去聞一聞，才知道不能吃；而豬吃菜葉的時候，知道把腐爛變質(zhì)的葉子挑出來不吃。再比如在公路上散步的豬，如果看到飛速行駛的汽車，就會驚惶失措地狂奔；而如果是慢慢過來的車，它就慢騰騰地讓路，直到你不得不停下車來按喇叭，因為它知道你不敢軋它，這是狗能判斷的嗎？再比如說，碰到有人到圈里抓它，它就會靠在離人最遠的墻角，將身體貼住墻，讓你抓不著，它還會把頭盡量埋得低一點，直到你伸出手來，才突然張嘴咬你一口；而狗搏斗的時候只會一味地往前撲，沒有任何策略可言。再比如，人們把豬往屠宰場拉的時候，豬能從人的眼光神色中，判斷出你想殺它，死活不肯走，還要大聲地嘶叫掙扎；而狗，就是你把手槍塞到它嘴里，它都會伸出舌頭舔呢……豬一點都不蠢，你還不相信嗎？那你不僅是蠢，而且冥頑不化了。

??豬貪吃不假，但如果它不貪吃，你就會喜歡它嗎？既然人養(yǎng)豬就是為了吃它的肉，那么它貪吃不是非常應該的嗎？如果不貪吃，它一定會在還沒滿月的時候就被飼養(yǎng)者殺掉。所以貪吃不是豬的缺點，反而應該是優(yōu)點，人們完全沒有理由因為它貪吃而討厭它。其實世界上沒有一種動物不貪吃，包括人在內(nèi)。只不過人能夠隱藏自己的貪心，而豬卻不會。在這一點上人是比豬聰明多了。狗就不貪吃嗎？它看到一根骨頭時的眼神，可是豬做不出來的，人們卻不討厭狗。其實人們不是討厭它貪吃，只是討厭它吃得多，如果豬像狗一樣吃得少，又能長那么多肉，那就好了──但那也太不講道理了。所以說，講道理的人是不會因為豬貪吃而討厭它的。

??至于說它懶，也和貪吃一樣，是豬的使命和任務決定的，不是缺點而是優(yōu)點。倘若它像狗一樣到處亂跑，哪里長得出膘來？在這一點上我真是屬豬的，什么事情都不愿太勤快了。一件事情還沒搞清楚來龍去脈，就瞎折騰亂摻乎，到頭來反而給自己惹下禍端，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。而在當今信息爆炸眼花繚亂的時代，人總是太容易被誘惑了，所以遇事還是懶一點好，還是知足一點好，你看豬那么懶，不是照樣活得挺好嗎？現(xiàn)在農(nóng)村養(yǎng)狗都是鎖著養(yǎng)，怕它跑出去讓人殺掉偷吃了。狗就是因為喜歡到處亂跑，才總是死在同齡豬的前頭，倘若狗像豬一樣聰明，就不用鎖起來了。在這方面狗應該向豬學習，有同樣毛病的人也應該向豬學習。不學也就罷了，反而覺得豬蠢，那你才是一個摯廊藬呢。

??還有說它臟的，我看倒不如說它生命力旺盛，適應環(huán)境的能力強。如果你把豬圈弄得像五星級賓館一樣干凈，豬住在里面也不會死。問題是你做得到嗎？你只給了它們那么骯臟的環(huán)境，又讓他們拉屎撒尿都在里頭，干凈得了嗎？其實哪一種動物干凈呢？狗窩比豬圈干凈不了多少，就是金絲鳥，如果不是天天有人替它們收拾，它們的籠子照樣會臭烘烘的。獨獨說豬臟是沒有道理的，即便是它喜歡在爛泥里打滾，那也是因為沒有干凈的水坑讓它躺啊。這就像城市里的摩登女郎，嘲笑鄉(xiāng)下來的妹子又黑又丑──她們也不想一想，如果把她們也弄到鄉(xiāng)下去，插幾天秧，收拾幾天農(nóng)活，她們也不會白白嫩嫩的。我是屬豬的，把我弄到高樓廣廈里，我自然能夠活得很好；但如果把我弄到豬圈里呢，我想我還是能夠生存下去，即便是喝爛泥湯子，我也不會尋死。

??豬活著的時候，吃得飽睡得香，非常安逸，死的時候呢，也很痛快，一刀子進去，就解脫了。不像狗，盡管生前對人們搖尾乞憐，也還是難逃被屠殺的命運，而死得也比豬痛苦，通常是吊在樹上被嗆死，再痛苦的就是被活活打死。其實哪一種動物都難逃人的一張嘴，那么像豬那樣舒舒服服地活著，死了讓人們吃他的肉，還能做貢獻，也不失為一種活法。人還是都希望能為社會做點貢獻的，但只有像豬那樣舍得一身剮，也才能真正做出一點貢獻。我在寫作的時候，總是感到就像在煮自己的肉。寫作和科學發(fā)明一樣，是創(chuàng)造性的勞動，而從無創(chuàng)造出有的過程，就像生孩子一樣，對創(chuàng)造者來說是非常殘酷的折磨。但只有忍受這種折磨，只有舍得自己的一身肉，你才能體會到創(chuàng)造完成時的喜悅。這樣想來，我真是屬豬的命。

??人們提到豬，不會忘了它在《西游記》中，有一個擬人化的形象。而《西游記》里的豬和猴子，到底誰聰明，也值得探討。猴子如果真的聰明，就不會一味蠻干，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了。而豬只是因為意外事件，才被打下天庭，否則就可以仍然當他的天篷元帥，不用跟著唐僧吃苦了。即便是在取經(jīng)路上，我看他也不比猴子傻。猴子因為一個白骨精就跟唐僧鬧翻，豬才不會干這樣的傻事。等到下一回唐僧又被妖怪拿住，還多虧了豬使激將法，才把猴子誆回來，取經(jīng)事業(yè)才得以繼續(xù)下去。而猴子就沒有這樣的智慧了，天上地下，哪怕是海里，把各路神仙都得罪光。倘若不是觀音菩薩多次在危難中幫他，以他那樣的性格，也休想保唐僧取到真經(jīng)。不管他多么有本事，最終還不只是被壓他五百年的如來佛利用了？以現(xiàn)代社會的人才觀去看，孫猴子頂多是個技術(shù)型人才，豬八戒才是管理型和社交型人才。

??在《西游記》里豬還多了一個毛病，就是好色。其實豬的性欲比人弱得多，它的發(fā)情期只有固定的幾天，不像人，一年四季都是發(fā)情期。但即使從《西游記》本身看，豬雖然好色，卻從來沒有發(fā)生過性行為，也不能說他有作風問題，還算得上是一個沒有破戒的合格和尚。好色是天性，不是罪過，關(guān)鍵要做到摵蒙?灰鶖，只要控制得住自己的實際行為，不要去傷害別人，在心里好一好色，完全是可以的。即便是唐僧，不是差一點也被迷惑了？可見他在心里也是好色的。女人把自己整得白白嫩嫩，難道僅僅是孤芳自賞？還不是為好色的男人準備的？

??其實何用我為豬平反，王小波有一篇雜文《一只特立獨行的豬》，不知大家看過沒有？在那篇雜文里，那只特立獨行的豬，簡直比人還聰明。不過那是有一點夸張的，不像我這樣，完全是從科學實證的角度來為豬平反的。但他在那篇文章里，寄寓了自己做人作文的理想和信念，可見他對豬的喜愛程度，甚至超過了我。但他是屬猴的，不像我是豬的本家。

??最后我還要講到的是，豬有一個最大的優(yōu)點，那就是不管多硬的地，它都要拼命地往前拱。這樣看來豬也不懶，它懶得有學問，勤快得也有學問。我也要像豬一樣，不管碰到多硬的地，都要硬著嘴唇往前拱，不把它拱開絕不罷休。做不了特立獨行的豬，起碼也要做一個本本份份的豬，要不愧為屬豬的。